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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秋

发布日期:2022-05-23 11:22 [ ] 浏览次数:

魏丽饶,山西长治人,现居上海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苏州市作协会员。作品多次入选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,出版散文集《净土》。 

  按照母亲的意思,国庆长假是不想要我回家的。路途遥远,舟车劳顿,不是一项小工程。但我仍然执意回去了一趟,打着帮母亲收秋的幌子。我喜欢这个借口,它能让我感到心安理得。尽管我“严重”承认,论力气论体型,我都实在算不上是把干农活的好手。

  母亲种了5亩地,4亩玉米、1亩南瓜红薯之类的七零八碎。到家后的第一个上午,我跟着母亲去收南瓜。地很远,在一座高山梁上。总共大约十来个南瓜,个个不下20斤。用母亲的话说,老天爷今年高兴,庄稼们也给咱老百姓长脸。喜归喜,但将这些南瓜搬回家却是一件极艰难的活儿。索性先一个个扛到半山腰,坐下来静心欣赏起家乡的秋色。毕竟好些年了没有在秋季回来过,难得有这样的好时机。远近山坡上,大片的金黄铺展开来,秋风掠过,哗啦啦脆生生地响。用矫情点的说法,我是醉了,真的醉了,迷醉在散发着成熟的香气的深山沟里。此刻,我多么想要豁达一点,放手山外那一切追逐。就这样头戴草帽,脚穿布鞋,全身粘满鬼圪针、苍耳籽,席地坐在山坡上,躺在泼辣辣的阳光里。饿了伸手摘一把酸枣,或折几串沙棘,野核桃山柿子也是有的。我突然心生一种极强的依恋感,依恋起故乡这漫山遍野的秋。尽管单调,却是无尽的淳朴。就像家乡的人们,像母亲。因了南瓜的丰收,即便累得汗流浃背也心甘情愿、乐不可支。我从心底问我自己,究竟有多么爱这片土地?

  无法估量。也许此生不够,愿来世再续。于是第二天下地掰玉米时,我顺便带了相机。我宁可被人笑作是出洋相,走了农家人的样子。

  左邻右舍的伯伯婶婶们,主动到地里来帮忙抢收。这是他们的一番心意,自打父亲去世后,邻居们对母亲格外照顾。单凭这一点,我从来不承认别人说麻糊村的村风不正。七八个劳力齐番上阵,每人把着两个垅子。大伙有说有笑,挨个儿翻拣出麻糊村近年来发生的,甚至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种种轶事趣闻,却并不影响手头的活计。两个回合下来,我已被远远地落在了最后面。看似简单的农活,而我真真是无法胜任。这是他们的舞台,对于在广袤的大地上辛劳了一生的父辈们,我自当俯首称臣。秋日的阳光像一张布满针尖的大网,毫不懈怠地笼罩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上。照耀着金灿灿的庄稼,炙烤着我的脸颊。疼,生疼。我却无颜将它放在心上,因为这样的疼痛让我感到羞愧。父母就是在这等艰难中隐忍了一辈子,曾几何时喊过苦叫过累?

  我像婶婶们那样,扎起白毛巾,钻进玉米地里忙碌。我又像摄影师一样,端起相机,抓拍着田间地头最朴实的劳动场景。我还像回到孩提时代,贪婪地摘下红透的酸枣,塞进嘴里。一丛丛鹅黄的野菊,悠闲地开在寂寥的荒原上。它们不羞不恼,泰然自若地放任我这般矛盾与纠结。

  近黄昏时分,天空突然乌云低沉,继而是秋雷急雨。我放下手中的一切,疯抢般将玉米穗子拾进麻袋里。雨水顺着白毛巾淌至发梢,滴进我的衣领里,冰凉透心。脚下的土地很快便泥泞了,泥浆灌进我的深蓝布鞋里。麻袋在肩头胡乱摆晃着,使人站立不定。雨更大了,隔着密密麻麻的雨帘,我看到浑身湿透的母亲,从地的另一头踉跄而来。她瘦削的身形微微哆嗦着,脸上的水珠顺着鬓角流到尖细的下颌。年迈的伯伯婶婶们,尽全力往回扛运母亲这一整年的劳作成果,他们最懂得农家人的艰辛。模糊的水雾里,我心如刀割。毫不掩饰地坦言,此情彼景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,便可以独自收揽这令人心酸的场景。

  满车的玉米和着泥水,被拉回了院里。母亲仍旧忙碌,她生怕灌进太多雨水,捂久了玉米会发霉。母亲向我算起一笔账,4亩收成不错的玉米,扣除种子化肥钱,净赚三四千块。她却唯独忽略了,一年到头抛洒下的汗水。

  我始终不能完全透彻地理解,母亲坚持留在老家种地,而不愿长住城里的心境。收罢这场秋,我仿佛又懂得了一层。归根结底,母亲是习惯了自食其力的生活。毕竟,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。就如我是这片黄土地的女儿,自幼习惯了这里的一切,约莫此生再也无法坦然地远离。


来源:市财政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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