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稻草

发布日期:2022-09-12 09:30 [ ] 浏览次数:

离开农村几十年了,我常常想起稻草。想起稻草,便感到温暖。那时,稻草是半个当家的,在生活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。它能盖房,能铺床,能当柴烧。冬天,哪家的床板上不铺上厚厚一层晒得蓬松松的干稻草啊,睡在上面,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。家里来了客人,将稻草往地上一铺,再加上一床棉垫,就是床了。过冬前,家家户户的房顶都要翻新,将新稻草铺上去,铺匀、加厚、用草绳压实,再冷的天气,心里也踏实。  

  将晒干的稻草绕成一个个棒槌型的草把,俗称绕草把,可以用来生火做饭。乡下家家厨房里,都堆放有草把,这是为了烧火的方便,免得添柴时手忙脚乱。柴火里稻草引火最好,最易点着,却不经燃,大火几下就烧没了。所以,生火后,棉花秸、木柴就成了灶膛里的主角。  

  稻草能打草绳。那些枯涩的稻草,用棒椎敲打松软,搓成一根根绳子,犹如一条条麻花辫,用来拴牛,系船,捆东西。我跟着叶子哥哥学搓草绳,只搓小辫那么长,手就扎出血了。我搓的草绳毛糙,歪歪扭扭,粗细不均,没有叶子哥哥搓得好。叶子哥哥一边搓一边往手心里啐唾沫,他搓的草绳又光滑又均匀,像个大麻花,好看。那绳子在他背后盘起来,像盘旋的蛇一样。  

  稻草还能编草鞋。乡下的土路下雨难行,泥巴一陷很深。那时没有胶靴,只有布鞋。做布鞋费功费料,得省着点穿。再好的布鞋也经不起泥巴的糊弄。好在冬天下雨不出门,夏秋下雨打赤脚,只有春天下雨才穿鞋。穿什么鞋?穿草鞋。草鞋走泥地,不心疼,总比光脚在泥地里走的好。编草鞋是个功夫。下雨天,不下地,生产队就组织社员编草鞋。打个底,结个跟,脚头脚跟连起来,就是一双草鞋了。有一次大雨后,生产队组织劳动,一人发一双草鞋,我是第一次穿草鞋,稀奇得很,新编的草鞋扎脚,磨得脚生疼,走着走着,脚上便打起了血泡,只得忍着,牙咬得咯咯响,眼泪出来了,脸上却还挂着笑。  

  给水稻脱粒起先采用的是传统方法——掼稻,就是在地里摆一张敞口的四方大木桶,刚收割的稻子被扎成一个个小把,男女劳力举起稻把往桶的边沿使劲掼打,将稻穗掼进桶里。后来引进了机械化——脱粒机。脱粒机金贵,生产队间轮流用,每个队派用三天,必须日夜加班加点。脱粒机脱粒快多了,数人一排,将手中的稻把在机器上左右翻动,飞溅的稻粒容易伤到眼,上机操作的大人们长衫长裤,戴着手套,戴着眼镜,箍得严严实实。脱过粒的草把,往边上一扔,我们这些孩子专门负责拖草把,将草把拖到稻场的另一边,草把越堆越高,堆成了小山。  

  拖草把的间隙,我们常常在稻草堆里嬉戏打闹,弄得一头稻草,浑身奇痒。还可以偷偷懒,往稻草堆上一躺,像弹簧垫一样,可舒服了。  

  大宝二宝兄弟俩最顽皮,他俩在稻草堆里打成了一团,大宝用草把抽二宝的脸,二宝不甘示弱,身子扑过去,把大宝压在身底,大宝扭着身子一拱,将二宝拱翻下来,陷进了草堆里,二宝被稻草扎了皮肉,埋在草堆里透不过气儿来,发出沉闷的哭声。大宝将陷在草堆里的二宝拉出来,只见二宝满脸的眼泪鼻涕和着稻草杆儿,让我们笑弯了腰。  

  小胖这天头上戴了一只红色的蝴蝶形状的塑料发夹,她向我们显摆,说是她芜湖的舅舅买给她的,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发夹,也买不起这样的发夹。发夹像一只红蝴蝶翻飞在小胖的头发上,让我们羡慕得直流口水。唉,要是有个城里的舅舅多好啊,我心里想着,有点无精打采。快要收工时,突然传来小胖的哭声,原来她的发夹掉到草堆里去了,她是看着发夹掉进去的,她用手去掏,却怎么也掏不到了。她的哭声引来了她母亲,她母亲知道她掉了发夹后,用草把使劲抽她的脸,抽出一道道血印子,边抽边骂,叫你不要戴过来,你偏要戴,以后别想再买了。小胖哭得更伤心了。她母亲把那个位置的稻草翻了个底朝天,也没找到发夹,只好悻悻地回家了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让我们感到可惜的同时,也获得了心理平衡。这下小胖和我们一样了,没有什么可招摇的了。  

  稻草被分到了每家每户。叶子哥哥帮我们家挑回生产队分的稻草,放在家门口翻晒。前面兰花家的一窝小猪跑到稻草上打滚拉屎,我用稻叉一挥,不小心扎在一头小猪身上,那小猪嗷嗷叫着跑了。不一会儿,兰花抱着受伤的小猪上门了,小猪丢下来,我妈精心饲养,两天不到就死了。赔了兰花三元钱,兰花才没说话。  

  破费了钱,我妈很生气,罚我绕草把。干了亏心事,虽说不愿意,也只得硬着头皮绕草把。当我绕到第九个时,突然看见草窠里红红的一闪,我用手一扒拉,漏出来一个东西,我眼睛一亮,这不是小胖的发夹么,我捡起来,发夹还是那么鲜亮,那么好看。  

  这是小胖的发夹,应该还给她呀。可心里一个声音在说,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它呢?这不是偷来的,不是抢来的,是捡来的,小胖又不知道。同时,又有一个声音在说,明知道这是小胖的发夹,还自己留着,怎么好意思呢?  

  我把发夹放进我的抽屉里,谁也没告诉,过不了一会儿就拿出来看看。  

  第二天,当我在棉田里遇到小胖时,我有点不自在。我觉得小胖看我的眼神似乎在说:“你捡到了我的发夹,别以为我不知道。”我不敢和小胖说话,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。  

  晚上,我又把发夹拿出来,对着灯光照,那红蝴蝶仿佛翩翩欲飞的真蝴蝶。即使不能戴,每天看看,也美得很呀。我有点舍不得,又把它放回了抽屉。  

  这天下午,我们女孩子一起到棉田里捉虫子,怕有人磨洋工,收工时要检查捉虫量。我有点神思恍惚,捉的虫子明显量少,收工检查时,小胖过来悄悄对我说,你的太少了,我的多,给你一点吧。小胖不容分说,就将她瓶子里的虫子往我的瓶子里倒。我心里一热,差点脱口而出:“小胖,你的发夹被我捡到了。”可我又把话咽回去了,只是愧疚地看着小胖。小胖说:“没关系,我的虫子多着呢。”  

  发夹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,烙着我的手。终于有一天,我把发夹还给了小胖,小胖双手捧着这个红色的发夹,感动得又哭又笑,嘴里不住地念叨着:“这是我的发夹吗?不是吧?是的,是的。”小胖亲着它,一遍又一遍。看到小胖激动的样子,我悄悄地走开了。  

  这一晚,我在新铺的稻草褥上睡了一个踏实觉。  

  (蒋露霞,供职安徽省马鞍山财政局。)


来源:市财政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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