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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把她每个眼神化为故事

发布日期:2022-09-26 18:03 [ ] 浏览次数:

华静

  

  这一年,我20岁。

  那天,阳光明媚,却越发显得清冷。村上的人们,老家的亲戚们,还有从城里一起来的家人和朋友们,站在空旷的原野上,等待着下葬的仪式开启。眼前,是已经挖好的坟穴。

  这肯定不是我想看见的画面。于是,我开始哭。情绪控制不住,爆发了不情愿的要求,并且超出想象地哭喊着:我不要他们留在这里,我们回家。地是冰冷的,土是冰冷的,我亲爱的外婆就要在这冰冷中与世隔绝。我彻骨心痛。我大哭:我不愿意,我不愿意,我们回家。

  小姨说,当时我的哭声感染了在场的人,他们都哭了。哭声连成了一片。我当时的手脚都麻了。那种无助在梦里演绎过,印象都和这个场面有关。回家,外婆现在应该是回到她的家了,可在我认为,她离开的地方才是她的家。

  外婆在世时,曾经带着6岁的我到聊城鼓楼西边的护城河里洗衣服。那时候,外婆也就五十开外,白皙的脸庞,白皙的小腿,白皙的脖颈,在阳光和水面之间散发着女性柔美的光泽。她安静地专注于手中的衣服,那神情占满了我幼小的心。外婆穿梭在这些记忆里,让我想到家的温馨。河畔洗衣时棒槌啪嗒衣服的声音,至今在我耳畔低吟浅唱。

  葬礼前,乡下老亲戚们邀请我们去外公外婆年轻时居住过的老屋看看。老宅子因常年没人住已经破败,眼前是残垣断瓦,荒芜潦倒。而在这似乎萧索的景象中,依然能够看到昔日楼阁的痕迹。那些青砖铺就的楼梯拐弯处是延伸不了的断墙,庭院里的花坛和影壁雕像还在。如果不是送外公外婆回来,我们恐怕没有机会看到这些。

  恰恰就是看见了这些景象,黯然神伤之余才越发想见外婆一生的影子。外婆华美的青春曾经在这里度过吗?独生女的她嫁到这里,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如何度日?外婆一生喜欢独处,将自己关在房间里,看着窗外的景色,想着自己的心思。我忽然明白了:不是她喜欢,是环境造就的、逼使的。

  外婆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汤药。从我记事起,屋里屋外常年飘着的药味,这也让清冷的季节蕴含别样的温暖。

  小学三年级,我和弟弟妹妹转学到离外婆家很近的实验小学读书。当时舅舅姨们不是下乡就是在外地工作,小舅还在部队当兵,我们转学一是方便照顾外婆,二是学校的教学质量是全市最好的。外婆深知我父母的心意,她也享受一早一晚的给我们做饭的时光。

  有时候放学回家,见药锅在煤球炉火上煎熬,便会凑过来偎在外婆身边,外婆总会把一颗作为药引子的红枣放在我的嘴里。同时,耳朵里灌满她讲述的陈年往事。

  外婆心软,多愁善感,却不消极。她的情绪是舒缓的、乐观的。沉静的目光望着我们时,总是盈盈笑意。她对我们儿孙的关爱和牵挂永远在那几句话中:关上门了吗?洗手去,吃饭了。写完作业才会有好吃的。

  那时,硬朗萧瑟的冬日显得很漫长。唯有一种记忆消化着外婆的才华,消化着我们对所有“好吃的东西”的回味。白菜、粉条、地瓜、包子,在外婆手里充满无限神韵。她身着素净的中式上衣,踏着三寸金莲,在光阴流转中守着灶台,守着我们不曾了解的她的所有的梦,平静地生活着。她的命运不再属于她自己,她知道的。我从睡梦中醒来时,恍惚中,总见她依然坐在灯前缝补的身影。她的满头青丝不曾乱过,直到她过世,我也不记得她的头发花白过。

  外婆个人抒情的小天地,似乎只有儿女子孙了。有关她的生活书页,今天的我才想到打开。过去的岁月一点点回放时,我也重温外婆的一些经历。我多想把她每个眼神都幻化为她的故事。

  年轻时候的外婆,新婚以后的外婆,大多都是一个人孤灯相伴。外公是公家人,常年在外。她手里珍藏的那些外来物件越来越多时,也就证明了她孤寂的程度有多重。

  她经常提及的一个地名是上海。上海,对许多人来说,是花钱和挣钱的地方。而外婆对我说,那是一个多梦的地方。因为,外公走出家门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是上海。有外公的足迹,这让她无数次留恋上海。当时杂志上的摄影专版,有上海弄堂的一瞥,虎丘路的边角就是外婆心里最美的牵挂。外公曾经带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,都给了她丰富的想象。

  她会指着杂志上某个画面说:“知道这个地方了,你长大了要去看看,走走。这里的东西不都是谁的,却也有名有姓。你要知道钱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,唯有感情和亲情才是无价的。”

  她说这话时我并不明白,但她几次提及,我记得很深。

  她说她的许多老照片都没有了,我却不记得她有过老照片。我几次偷偷地翻过她的影集,没有一张是她和上海有关联的。反而是年轻时候的外公在上海、苏州、杭州等地的留影更多一些。

  上海,是她的一个梦吗?


来源:市财政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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